Diana Chao, a 20-year-old student at Princeton University, who is founder of the nonprofit Letters to Strangers and the photography studio Moonglass Studios.(Courtesy of Jerm Cohen)

 

13歲出版小說;16歲因對登革熱(dengue fever)病毒的研究獲美國海軍稱讚;17歲開始為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NASA)工作;18歲成為美國天文學會(American Astronomical Society)專欄作家,並成為當年加州獲選「總統學者獎」的唯一女性;19歲進入普林斯頓大學學習物理,成立自己的攝影工作室⋯⋯

在許多人看來,趙東妮(Diana Chao)早已實現了「美國夢」,而對於她自己,夢還在蛻變。

2018年3月16日上午,趙東妮匆匆從新澤西趕到曼哈頓中城,在青年領袖峰會(YouthBridge)上,向紐約高中生們分享自己的故事:一個移民小孩吃盡苦頭,克服了躁鬱,並以「同情」之信件將世界上經歷孤獨無助的人們聯繫在一起。

趙東妮一開始便告訴記者,自己的中文不是「world-standard」(最好標準),採訪時可能會用到英文單詞。然而一開口,這位布依族姑娘的語速卻不比任何中文母語者慢半分。趙東妮喜歡在句子後面加一句「對不對?」說到無奈的地方就「唉」地嘆一聲氣。

 

幫看店 一站就是13個小時

上小學時,趙東妮跟隨父母,從貴州移民到洛杉磯克萊蒙特市(Claremont)。乍離家鄉,完全陌生的環境,對一個只會說「Hello」和「Thank you」的小學生來說,一切皆舉足困難,而父母又對英文一竅不通,這讓趙東妮感到更加無助。

「唉,很失望的感覺,很無奈,真的很無奈,但是都已經過來了。」趙東妮說,「就必須要堅持嘛。所以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能幫啥、能幫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讀法律文件、查看社交媒體、充當父母的翻譯,「我住的是一個非常多白人的地方,我從小都必須要幫他們(父母)翻譯。」趙東妮的中文可以保持到現在的程度,跟父母不會英文有很大關係。

趙東妮回憶起自己「最苦的日子」是上中學的時候,當時每逢週末都要在父母的店裡幫忙,「一站就是13個小時,也沒有辦法做作業」,因為工作忙,很少有時間像其他孩子一樣遊玩、聚會,和朋友一起享受年少時光。「當時就覺得,唉……好像苦到沒有意思再繼續往下做了。」

 

Diana’s spontaneous portrait of her grandmother. She is Buyi, an ethnic minority in China that makes up 0.02 percent of the Chinese population and mainly resides in the mountainous province of Guizhou. (Courtesy of Diana Chao)

徹夜苦讀 考滿分嚇壞英文老師

除了生活上的艱苦,和所有的移民孩子一樣,語言是無數次逼哭了趙東妮的夢魘。

「我記得我四年級那一年總是在哭,覺得自己怎麼可能跟上?但是後來就一個勁兒拚命地讀書,凌晨二、三點才睡。」趙東妮輕輕地敲著桌子,一字一頓地說,「我當時覺得,我要學好英文的話,就必須要把書讀好。」

一年後的一次語法考試,趙東妮的表現嚇壞了她的英語老師。「那一次我得了100分,全班沒有任何一個人得100分,老師都嚇壞了,他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我沒有抄人家,因為根本沒有人滿分。」趙東妮回憶道,「那一分鐘,我覺得我可以在這裡待下去了,因為我可以克服這裡的任何一個困難。」

儘管成績進步,趙東妮對自己的發音問題仍然很在意。為此「非常非常內向」的她,本著「什麼困難做什麼」的精神,參加了學校的辯論社——一個令不少英語母語的孩子都望而卻步的社團。

在辯論社需要極大的勇氣,趙東妮一進去便吃足苦頭,「因為我讀那麼多書,發音還是錯的,經常聽裁判說,『我覺得你好像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是完全聽得懂。』」趙東妮睜大了眼睛,「哎呀,我覺得好無奈啊,就覺得我要試多久啊!」

為了克服發音問題,趙東妮沒對自己心軟。她拿一根鉛筆或筷子,擠著牙齒,一遍接一遍地狂練發音,一天幾個小時。

「從貴州來,或者是對任何移民的人來說,來美國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追求一個夢嗎?對不對?像他們說的American Dream。但是這個夢也不是說一分鐘就會完成,我爸媽的辛苦堅持,給我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我從他們身上學到,要吃苦的話,到最後還是會有好的成就。」

 

“Lunar New Year,” from Diana’s photography collection Oriental Folklores. (Courtesy of Diana Chao)

 

寫故事 救贖自己 也救贖別人

十年級的時候,趙東妮創辦了非營利組織Letters to Strangers(L2S),為全世界感到抑鬱無助的人提供求助的機會。平台上線後,影響力持續擴大,現在已有兩萬多人響應,多家國際組織、慈善機構與之合作。時鐘回撥,這一切都始於趙東妮的親身經歷。

八年級時,趙東妮得了嚴重的抑鬱和躁鬱症,孤獨充斥她的身心。「我當時就是覺得很孤獨,不僅孤獨,可能就是全世界人都站在我旁邊,我也不會體驗到。」那時的趙東妮曾幾次想放棄自己的生命,但還是「最後存活了下來」。

那時,趙東妮寫了很多信。以「致陌生人」開頭,以「陌生人」結尾,這些信從未寄出。她執拗地,以紙筆還原人類最本能的表達,用訴說和故事構築起完整的世界。在這個紙筆搭建的世界裡,她拚出了完整的自己。

走出這段低谷,為了好好活這「第二個生命的機會」,趙東妮開始思考如何幫助其他同樣經歷人生煎熬的人。「我希望把我從小這些經驗跟人家分享,幫他們找到另外一個求救的機會。」

通過匿名寫信的方式,L2S幫助精神健康出現的困難的青少年擺脫「羞恥」,沒有負擔地表達自己的心聲。陌生人之間的訴說與傾聽,建立起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聯繫。趙東妮相信,這種聯繫在困難者中育生彼此之間的同情,而這種同情能夠幫助人度過難關。

 

One of Diana’s photographs that was published in Vogue Italia. (Courtesy of Diana Chao)

個性早熟 理解父母經歷

趙東妮的早熟令人驚訝,而她卻說,大部分的移民孩子都很成熟。所以「少給孩子些壓力吧,」她說,「孩子心裡是有數的,最重要的是你(父母)要讓他知道你支持他,讓孩子們覺得不管發生什麼,還是會有一個愛他們的家庭,這個才是他們精神上所需要的。」

「不要小看孩子, 他們自己會知道努力是為了什麼。」

趙東妮說道,「任何一個Chinese-American都會有一種感覺,就是自己在中國可能太美國人、在美國又太中國人,我覺得這種感覺可能一輩子永遠都會有。但這並不等於是件壞事。」她發現,華人的身分常常可以讓她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

「我現在可能比在中國的小孩,更對我是中國人這件事感到驕傲。」趙東妮的攝影工作室Moonglass Studios展示著多幅具有濃郁東方色彩的作品--折扇、長劍、竹林,蓮花、孔明燈和日本浮世繪,都是她作品中的重要元素。

也許兩個不同文化的碰撞,給了趙東妮無盡的靈感火花。「curator of dichotomies」是她找到的對自己最恰當的描述。一個在科學王國裡思辨的研究者,也同時是不斷探尋藝術之美的創造者,她走過精神的低谷,將自己的心路捧出,化作扶持他人旅途的良助,人說「步步生蓮」,意或如此。

而趙東妮還在成長,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她還會創造出令人驚豔的事物。她說,「中國人這麼長的歷史,也有一種精神,跟美國人是非常不同的,如果能夠把這兩件事融合在一起,我覺得能把你(變得)更強,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