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Cora Wang
Pictures courtesy of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入秋後,草木逐漸凋零,唯菊花不畏霜寒而綻,不似那一夜春雨就打落的嬌嫩花兒,秋日之菊,覆霜猶燦,此風骨為自古文哲志士所欽賞。菊花走進歷代文人的內心,從而讓菊花有形化無形,無形入有形,入文理、入詩意、入畫境。無論以何種形式表現,菊花之美都不再只是一抹稍縱即逝的生機,躍然而成一道生生不息的文化底蘊。
淡泊之名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離騷》此二名句,則描繪出淡泊清貧的生活情貌,可見菊科植栽遍地可尋。然下句緊接「苟餘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作者屈原表明心存美好而過的儉貧,就算長期面黃肌瘦又何妨。詩文裡的菊花尚未被賦予鮮明的意涵,食菊亦非雅興,而是尋常的清苦之徵。
《本草綱目》載,「菊之品凡百種,宿根自生,莖葉花色,品品不同」,種類繁複,開遍神州大地,並不以艷奇著稱,自來以平實的樣態與人們朝夕相伴。如此平凡的花兒,何以在浩蕩的中華文明裡留下耀眼的身影?時至晉朝,菊花因一位名士而聲明大起。
宋朝范大成所作的《范村菊譜》有云:「名勝之士,未有不愛菊者。至陶淵明尤甚愛之,而菊名益重。」淵明愛菊,舉世皆知。素有田園詩人之名的陶淵明身處動盪時局,其著名的詩文構築了野逸的田園風光,在其天真自然的筆觸下,菊花常伴左右。
其中最負盛名的一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詩》其五)凝斂了人們嚮往田園生活的清逸閒情,淵明以後,菊花淡泊隱逸的意象便深植人心。
隱士之操
清初短篇小說集《虞初新志》其中一篇為「花隱道人傳」,題寫之花,正是菊花。故事述寫一位名叫高巉的道人,家道中落後棄商而專注求學。他的性格奇特,與一般士人見識不同,也不願與儒生為伍。他不慕功名,克己修身,仗義行俠,默默行善,四方賢豪都想認識他。然而,他感嘆俗世的變幻無常,感知兵禍將至,攜妻兒移居山湖之中,逃遁亂世,日日與湖光山色為伴。一日遭逢水災,房宅俱毀。歷經此事,他悟到隱居何須買下一座山,「古之大隱,有隱市者,吾何為不然?」於是他就在鬧市之中尋一東南隅,框地建宅,生活過得簡樸愜意。
他在家旁築牆圍地,種了500株菊,悉心照料,待到秋至,菊花從含苞未放到爛熳滿開,「散也如星,疊也如錦;其色如玉,如金,如霞,如雪⋯⋯」喧騰的市中,人們慕名而至,或聞香而來。他敞開大門,讓城民入院賞菊。人們不知園主大名,只見宅院匾額上題了二字「花隱」,遂稱其為「花隱道人」。誰人道歸隱只能在窮鄉僻壤?這位同樣愛菊的道人恰好印證了「心遠地自偏」的逍遙。
這篇小說短而精煉,不僅在文末構築了一幅美好的菊花園景,透過刻畫故事主角高風亮節的性格,將抽象的人生哲理具象化,以其愛菊形象作結,更凸顯了菊花的文化表徵。似乎有菊的地方,就有遠離塵囂的放飛心靈。
清逸之態
秋菊歷來與春蘭、夏竹、冬梅並稱「四君子」,是經典花卉繪畫主題。清代有許多技藝超群的工筆畫家,讓一株株神態各異的菊花躍然紙上。
談及清朝花卉名家,則不能略過惲壽平,《清史稿》謂其畫風「超逸」,筆下有仙氣。自知山水畫技無以超越王翬,不願屈居次位,遂轉而鑽研花卉寫生,畫風自成一格。他還重拾了幾乎失傳的「沒骨」畫法,這是一種捨棄以細墨線勾邊的高超畫技,下筆後不能修改,極其考驗畫家對色彩飽和、作畫程序等細節的掌控。
另一位清朝名家鄒一桂,曾向惲壽平學習。《國朝畫徵續錄》謂鄒氏擅工筆花卉,「分枝布葉,條暢自如,設色明凈,清古冶艷。」可知其在花卉型態的線條與色彩的處理,細緻入微,風格清新妙美。鄒一桂還有一著作名為《小山畫譜》,書中詳述創作花卉畫作的方法與要領,闡述畫有「八法四知」,其中四知為「知天、知地、知人、知物」,須感四時、遵地異、識人育、格物理,不單是用眼細察花兒形態,還得用心去感知天地人物的精神,才得以繪出傳神的花卉。
其中一幅收藏於台灣故宮博物院的工筆「畫菊圖」,以沒骨法畫葉,兼以雙鉤填彩法畫花瓣。這叢倚石而生的菊花,錯落而飽滿,似有殘香溢畫,餘蘊無窮。畫菊,花色不可重於葉色,此外,細密的花瓣中層遞的色彩變化,使花兒更加生動立體。儘管有些花色不拒濃豔,卻又透著高潔的風骨。觀菊畫之神態紋理,不僅能感受自然界的野趣,更有一種曠然與舒心。
春秋更迭,循四時之跡,品大地韻理。一叢路旁盛開的繡球菊,孰料經過數千年來的積澱,除了如昔的亮麗,更有悠遠而深刻的文化況味。黃曆九月,不妨依循古人的雅興,或簪菊詠詩,或賞菊作畫,或沏一壺菊花茶啜飲,皆為細品秋日之上選。
From ELITE Issue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