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ese text by Astrid Wang
Pictures courtesy of Happiness Road Productions Co. Ltd

「你成為你心目中理想的大人了嗎?」動畫電影《幸福路上》向觀眾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劇中講述著一位台灣女孩的成長故事。該電影在2018年躍上國際舞臺,屢獲大獎肯定,這是宋欣穎導演第一部執導的長篇動畫電影。

左:導演手拿的獎座為第20屆台北電影節的「觀眾票選獎」,《幸福路上》共獲三項大獎,分別是:百萬首獎、最佳動畫長片、觀眾票選獎(Courtesy of Taipei Film Festival) ;右:《幸福路上》電影國際版海報。

電影來到紐約放映期間的一場記者會上,宋導演分享了一段溫馨的小插曲:一位來自巴西的金髮少年寄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她,少年說他從前不知道自己作為一名動畫師能為社會做什麼,但看完《幸福路上》後,他發現了力量,他覺得作為一名動畫師可以改變世界。這位少年的真誠反饋讓她備感訝異,原來這部電影的力量,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大。

成為「說故事的人」是宋欣穎多年前在心中暗許的夢,如今她運用說故事的力量,開創另一道人生風景,而這段實踐夢想的旅程又是另一段跌宕精采的故事。

重拾文藝夢

宋欣穎是家中長女,她坦承自己從小背負著母親的深重期盼。母親是鄉下的孩子,因家境貧困無法繼續升學,母親的這份遺憾自然落在了她的肩上。此外台灣的社會環境有個普遍認知:當醫生才能翻轉社會階級。

除了背負母親的期盼,宋欣穎也為幫助家中擺脫貧困,一心想從醫。然而16歲這年她生了一場病,頻繁地進出醫院,從此她改變了想法。

「我每天看到醫院的生老病死,我會非常的難過,我覺得那些跟我不相干的人的生老病死都跟著我回家。」宋欣穎體察到自己面對人生百態的敏感,才驚覺自己不適合當醫生。她釐清自己真實的想法後,決定改變人生目標。

「我有一面是本來就是非常地喜歡藝文、喜歡異想天開的」。拋卻了成為醫生的志向後,有如一道開關,喚起了她深藏許久的細膩與感性,她不再與數理周旋,轉身投入廣闊的文藝世界。

成為說故事的人

宋欣穎從臺灣大學畢業後,進了知名報社當記者,她解釋:「我覺得人生最美好的就是靠寫作維生,既寫作又可以賺錢。」而愛好電影的她便主動爭取擔任影視記者。

宋欣穎談起出差坎城影展的種種,她在影展期間每天都起大早到影院排隊,認真看完每一場電影,盡心完成報導。「透過了那個過程認識了很多的導演、創作者跟演員,你會跟他們深度地交談。」她說,「比如張曼玉,她會很認真地告訴我她是怎麼去揣摩角色,當然這種內容報紙都不會刊登,可是收穫是非常大的」。

聽完這些大人物的故事後,她開始想:「我想要變成他們,不是想要當明星,是想要變成那個說故事的人,我想要變成那個導演,然後我以後要成為『到影展的導演』。」後來她擬定計畫、存夠積蓄,毅然辭掉了這份令人羨煞的高薪工作。2004年她赴日就讀研究所,研讀電影理論,一切重新開始。

學習擁抱自我

2008年,宋欣穎前往美國芝加哥哥倫比亞學院繼續攻讀電影專業,《幸福路上》也是從這裡開始的,她強調,這部作品能夠誕生是因為她學會了如何去擁抱自我。

《幸福路上》電影劇照。該電影最初的劇本是宋欣穎在美國就學期間就完成的作品。

「我本來也是一個很沒有自信的人,」宋欣穎坦言。在美國上的第一堂編劇課,老師以「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為題讓同學創作。正因如此,她認真回顧自己的家族歷史,與過往的成長經歷,後來她寫出的故事備受青睞,老師告訴她:「欣穎,妳寫得所有故事都非常具有文化感,而且是妳才寫得出來的文化背景,但它卻極富共通性。」

她還談到,起初班上有些同學,對她並不友好,但她仍全心投注於創作中,最終取得亮眼的成績。她說:「我的作品他們看得懂、也喜歡,他們開始對我非常地友善。」過去班上有位最驕傲的同學,一改先前瞧不起她的態度,甚至在她遭受不平待遇時挺身相助,經歷這些事,逐漸增長了她的自信。

《幸福路上》最初的劇本曾在美國獲獎,雖然這是個以台灣社會為背景的故事,但它卻展現了世界共通的價值,宋欣穎認為,自己能夠創作這樣的故事就在於她擁抱了自己,也懂得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看待週遭事物。她說:「我每到一個新的環境,我不會想要變成他們,但是我會想要理解他們」,這份理解對方的努力,融在了電影的每一個細節裡,也成為打破地域疆界、感動無數外國觀眾的關鍵。

遠比票房珍貴的肯定

去年年初,《幸福路上》在台灣上映時,票房成績不盡理想,然而同年內,這部台灣動畫片卻接連拿下國際大獎。問起宋導當初面臨此境是否感到灰心,她坦承確實有,但是這些負面情緒遠不及她收到的溫暖,這之中有來自日本知名動畫導演――本鄉滿的肯定。

宋欣穎在日本活動期間,和本鄉滿大師吃了一頓飯,她透露這位60歲的資深前輩是位非常害羞的老先生,不喜歡任何社交活動,也會迴避各種飯局,但是那天他卻搭了兩小時的電車,只為了親自向她說明一件事。

「宋桑(さん)我知道妳的票房(電影)沒有預期的好,但讓我告訴妳一件事:我做動畫做了快要40年,我可以用我的職業生涯來跟妳保證,有很多電影會很快就消失在世界上,但妳這個電影會一直流傳下去,因為這是一部你看了以後,會想叫別人來看的電影。」她分享了這段不遠千里而來的珍貴對話。

本鄉導演還談到,當年高畑勳的《螢火蟲之墓》以及宮崎駿的《龍貓》在影院上映時,他曾赴影院觀賞,但是影院都沒有人,初期票房都不太好,但後來這兩部電影卻成為動畫界的經典傑作,他接著說:「我跟妳保證,《幸福路上》就是這樣的作品。」

真誠投入的幸福迴響

訪談間,宋欣穎也分享她在京都留學時,讓她感受最深的就是如何品味「生活」。她感受到京都的一景一物都蘊含著細緻的巧思,無盡的細節,就是日本人的生活美學。她將這份體悟運用在她的創作之中。

「我說故事的方式是用很多很多的細節去堆積情感,」宋欣穎坦言《幸福路上》是一部用許多細節去積澱的作品,只要觀眾能夠解讀埋藏其中的符碼,就會被這之中的情感震撼。也因此,每位觀眾從電影中看到的層次與感受都不盡相同,甚至是獨一無二的,這也是為何它能打動許多不明白台灣本土文化的外國觀眾。

宋欣穎還分享了電影上映後,有日本粉絲成立後援會,在當地自發宣傳電影。這過程中,她收到許多真摯的回饋,她說:「這個電影我做得很真誠,所以我遇到這麼多真誠的粉絲。」她相信:「你只要很真誠地去對待別人,別人就會很真誠地對待你。」

「你成為你心目中理想的大人了嗎?」宋欣穎問了觀眾這個問題,那麼她自己呢?她點頭表示很滿意自己現下的生活狀態。從立志從醫的頂尖學生,到成為追尋浪漫文藝夢的電影導演,一路上她所付諸的努力,正一點一點地茁壯,並成為熠熠閃亮的勳章。她正走在自己的幸福路上,也盼這部電影能讓每一位觀眾走回屬於自己的幸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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